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优秀的现实主义电影是时代的“良心”

评论 来源:解放日报      时间:2021-03-12 11:38:42

对观众来说,他们走进电影院,并不能在空中楼阁酣然入梦,也希望在影片中感受到现实世界真切的呼吸,聆听普通人在生活中发出的吟唱或叹息。年来,中国电影中出现了一批具有现实质感、与时代主潮有深度互动的影片。这些影片未必都是对现实生活、社会环境的纪实记录,它们身处大数据时代,也要讲求上座率、资金回报率。当然,相比于一些魔幻大片、重工业打造的视听爽片而言,它们有着质朴清新的气息,甚至爆发出磅礴而凌厉的情感力量,完成了对现实的多维表达,以及对时代的真诚观照和隽永叩问。

浪漫化、英雄化突围

任何情节得以发展都源于“冲突”,即人物与环境、他人或自己产生了矛盾、对立,进而在一种动态的犹豫、妥协、抗争中发展出一个完整的故事。对于一些希望在影院体验“白日梦”的观众来说,如果戏剧冲突不能在情节中有酣畅淋漓的解决,不能有大快人心的结局,情绪上的紧绷就无法得到一次痛快的释放。年来部分现实题材的影片,虽然想以一种严肃的立场来捕捉时代脉搏,反映观众的重大关切,但为了顺应观众的观影期待,也常常以一种浪漫化、英雄化的方式,为现实世界赋予一层梦幻色彩。

2018年的现象级电影《我不是药神》,虽然贴了现实,关注了那些被遮蔽的群体(白血病患者)、那些一度被忽略的社会现象,并通过一个小人物的努力撕破了灰暗现实的一角,冲破了法律藩篱的凛然之处,抵达了充满人情味的道德至善;但是,影片在处理戏剧冲突时,大量用煽情代替叙事,用煽情润滑情节链条,用煽情挤压人物刻画,导致人物动机的嬗变、人物心理的起伏都存在粗疏与潦草之处。

相似的问题也出现在《银河补班》中。影片的部分细节确实有一定的感染力和启发,尤其关于如何做父亲、如何定位教育的路径与目标,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有积极的意义。但是,影片令观众难以入戏的地方在于,影片中的父亲马皓文过于完美,他类似一个擅长烹饪鲜美鸡汤的厨师,似乎没有什么困难是一勺鸡汤不能解决的,如果有,那就奉上一碗。当影片用一种过于理想的方式解决冲突、用煽情的场景回避真实的社会矛盾,会削弱影片的现实冲击力。

还有《一点就到家》,其喜剧片的定位,决定了影片不会对真实的农村生活、复杂的农民心理、艰辛的创业过程进行细致描摹、深入揭示。影片在一种浪漫化、喜剧化的氛围中,关注人与人之间观念的差异,并在人物与环境之间强烈的不适应中制造笑料,却有时无暇顾及基本的叙事逻辑。影片讲述的更像一个关于创业的神话,常常为了回避现实矛盾而使情节发展过于顺畅。

这些影片都涉及了当下的现实,这些题材不仅具有话题,更能以不同的情感力度进入不同年龄层观众的内心,但这些电影践行的仍是电影造梦的功能,情节起点虽是现实土壤滋生出来的挑战,但解决的方式却可能是浪漫化、英雄化的,甚至带着喜剧化的轻盈和俏皮,迷恋高强度煽情的饱和轰炸,或者在一种人的理想状态中建构一个“童话世界”。当然,我们毫不怀疑这些影片的诚意,以艺术化的方式对现实作或深或浅的探询,也是艺术对于现实的一种观照。

戏剧化包装和类型化改造

一些沉重艰辛的题材,有时可以在情感或道德的领域制造出热点话题。这类影片的题材虽具有社会现实,但创作者并不想对现实困境进行梦幻般的解决,而是努力挖掘其中的戏剧冲突,使影片更具情节和情感的张力,并借助特定的类型框架,对题材进行更具卖点的包装,进而可以在市场上贴上更为明晰的标签并招徕特定的受众群体。

《过春天》《少年的你》都可以算是青春片,且都有“残酷青春”的精神向度。《过春天》将触须伸向“跨境学童”,《少年的你》则关注“校园霸凌”。影片将这些社会热点问题进行了商业化的改造,在更为惊心动魄的情节氛围中展现了青春成长的细腻与敏感、疼痛与茫然。

如果说,此前许多国产青春片都有怀旧和祭奠的意味,以成年人的视角,用不无感伤和甜蜜的情感立场回望青春岁月,《过春天》则强调一种当下的注视和对生活的切肤体验,并通过一个独特群体的精神突围来完成现实关怀。《少年的你》则在酷烈的青春毁灭与憋闷的青春焦灼中,杂糅了侦破、惊悚的元素,将观众置于一个抽丝剥茧的案件侦破过程中,见证一场单纯又炽热的爱情,感受两个少年决绝又刚烈的自我体认。

年值得一提的现实题材影片还有《被光抓走的人》和《北方一片苍茫》。这两部影片虽然都有坚实的现实底色,但加入了科幻、魔幻的元素,颇有点“出于幻域,顿入人间”的意味。《被光抓走的人》的科幻设定作为情节的触发机制,能够巧妙地设置一种极端情境,以考验情感和人的真相,但影片野心过大,铺开了多条线索,最后显得把握失当,焦点不清。《北方一片苍茫》更是因为女主人公的超能力使影片那种刚猛的现实感被消解。从市场营销的角度来说,这两部影片都体现了一种积极的艺术尝试,使一个沉重苦涩的题材变得陌生,变得幽默,甚至变得妙趣横生。对于现实,这些影片并未进行社会学的剖析,而是以类型化的包装或杂糅,突出题材本身的现实感、戏剧化。它们虽然没有提供现实处境的突围路径,但也没有回避现实的残酷与温柔之处,甚至在苦难、痛苦中升华了坚韧达观的向上力量,在静关注和深情凝望中融入了温情的抚慰和人道的关怀。

现实逻辑和生活规律

德国电影理论家克拉考尔所著《电影的本——物质现实的复原》一书,其核心观点认为,电影的全部功能是记录和揭示我们周围的世界,而不是讲述虚构的故事。他的结论是,只有拿着摄影机到现实生活中去发现和拍摄那些有典型的偶然世界,才能拍出符合电影本的影片。作为一种理论观点,“物质现实的复原”有其合理和进步,但一旦推行到极致,就容易显得机械刻板。事实上,创作者对于现实的照相式还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摄影机一架,其机位和高度就已经预设了创作者的情感立场,更不要说拍摄之前对于题材的选择、拍摄之后对于素材的剪辑。但对于大多数纪录片来说,它们至少在表面上努力隐去人为加工的痕迹,突出一种对原生态生活的静态记录。

《四个春天》《棒!少年》是年比较重要的两部纪录片。它们的创作方式、旨趣有很明显的差别,但都努力为观众展现那些日常的悲欢、人生那些温暖又沉重的渴望与挣扎。《四个春天》虽有制作上的粗糙和对日常的无节制陶醉,但它“私人记录”的特点,为观众鲜活呈现了一个普通家庭里的琐细快乐以及巨大悲伤。《棒!少年》对准的是一群家庭贫困的少年,他们希望借助棒球,为自己谋得人生出路。影片高明地选择了两个格差异极大的少年作为主人公,展现了教练如何关心过分懂事的小双、如何驯服过于桀骜的马虎。虽然,《棒!少年》没有为观众提供光明的结局,但少年为命运奋力一搏的坚定,少年在一个群体中找到自我定位的喜悦,令人动容。

年还有一批影片,它们不是纪录片,却胜似纪录片,如《过昭关》《原上的夏洛克》《地久天长》《狗十三》《我的影子在奔跑》等。在这些影片中,创作者像是一位旁观者,疏离地记录生活中那些最凡的个体,他们怀着各自的憧憬,经历各自的苦痛与煎熬,完成人生的和解和成长。

2018年的《大象席地而坐》是这类影片中的典型个案。影片有着存在主义的底色,努力在现实的苦闷与颓丧中探询人生的意义与希望。在编剧上体现出独特的主题表达策略:将全部情节浓缩在一天内完成,使影片在看似松散的结构中又体现了内在的逻辑,并完成了某种隐喻意味。长达4个小时的时长,几乎全程自然光的拍摄方式,纪实摄影风格的选择,都以极致的方式诠释了影片对“物质现实的复原”。并且,影片没有因过分贴现实而失去形而上的反思力度,而是在一种散漫、随遇而安的状态中将几条情节线索进行精心编织,将人物命运进行映照与复调呈现,丰富了主题表达的深度。

用“零度叙事”的方式来还原现实世界的种种不如意,表达对于“求不得”的一声叹息、与生活和解之后的释然,并在散淡的叙事结构和纪实的影像风格中制造一种现实搬演的错觉,可以成为这类影片的艺术标签。当然,创作者并不是真的对于现实没有态度、没有判断,只是隐忍克制地放弃情感的直接表达而已。这种创作方式往往能打造出艺术精品,它们虽不会成为市场上耀眼的存在,却可能因其艺术个和艺术成就而熠熠发光。

用现实主义手法和态度创作的电影,需要关注真切的现实生活,找到这些凡俗庸常或者喧嚣躁动的生活内部的矛盾与冲突,并对这些矛盾与冲突进行细腻、生动的描写。至于生活的出路或者人物的命运方向,创作者并不能以救世主的姿态“指点迷津”,也不能以理想主义的情怀一厢情愿地为人物安排美满结局,而是必须遵循现实的逻辑和生活本身的规律,只要能让观众心有戚戚,有一丝触动与共鸣,有一刻顿悟与反省,电影的功能就已经完成了。

优秀的现实主义电影是时代的“良心”,是我们了解特定时代的生存面貌与社会人心、把握时代脉搏、探索人与时代关系的一个载体,是创作者以真诚的态度投入现实洪流中进行观察与搏击的舞台,值得每一个创作者进行尝试与开拓。(龚金)